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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知道。
她知道这里。
窗外天色旺盛,但阳光不曾照进来。
昏暗的房间里,看不清铁架上究竟陈列着什么东西,角落里泛起红光,不知光源在何处,照不亮这屋子,让她隐隐心焦。
可她知道,这不重要。
因为她的面前,有一具男人的身体,它早已失去生命的痕迹,停滞的血液抽干了皮肤上的温色,灰败不堪。
它温驯地躺在手术台上,等待她。
她知道,它有真相,还未说出口。
陈桑如拢起长发,戴上口罩。
她说:“师姐,我们可以开始了。”
尸体另一边,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,正是陈桑如口中的师姐。
师姐没有回应,陈桑如不在意,她缓步靠近手术台,脚下虚软,如履云端。
陈桑如拿着手术刀,新发于硎,锋利无比,她将手术刀递给对面之人。
伸手来接刀的,却是一只森森手骨,它套在医师白袍袖管中,将手术刀拿了过去。
陈桑如反应就如未曾看见一般。
白骨之手精准决然地,在男尸的肚皮上划开一字创口,不曾流血,更无人喊痛。
陈桑如拨开创口,将手伸进去,她抚摸到了这个人仍然柔软的内脏组织,她全神贯注,她知道自己要找到什么。
她的手指仿佛触碰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,硬质、小巧,并不像人类腹部该有的东西,她将它握入手中。
“帮我。”
陈桑如耳边传来一个模糊缥缈的女声。
她心里泛起隐隐的不安。
房间角落里的红光忽然开始闪烁,那红色也越发明亮浓烈起来。
陈桑如握紧手里的东西。
“帮我……”那声音愈渐清晰起来,就在她的耳边:“帮我!”
陈桑如终于听见了这个声音,她迟钝且疑惑地循声查看,可除了一堵被红光染色的墙,空空如也。
“帮我!”
声音忽然转变的了方位,就在陈桑如的正前方。
陈桑如猛地抬头。
但见一副残败的骷髅撑起了医师白褂,那头骨之上的漆黑眼洞,正牢牢盯向陈桑如!
泛黄的枯骨上由下而上趋附着一种黑色的纹路,它们仿佛是会活动的图画,蜿蜒在这副骸骨之上。
这纹路,仿佛甩不掉的蛆虫,藤蔓一般纠缠着每一节白骨,行至胸口、头部,它们甚至开出了形状诡异的花朵,好不骇人!
陈桑如恍如梦醒,这才看清对面的“师姐”已是何种模样。
她慌得连连后退,而这个“师姐”却向她伸出了一只手,似乎打算抓住她。
陈桑如大骇,一连后退几步,正撞上一排铁架,上面放着一瓶瓶标本,叫陈桑如撞得滚落下来。
正是她退无可退之际,却见那骷髅缓慢地爬上尸体,奋力向她伸出手,可它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,被黑纹缠上的地方形同瘫痪。
紧接着,不过片刻,这具骸骨忽然像被烧焦了,在黑色纹路的纠缠下,迅速变黑,化为粉末,失去支撑的白褂,就这样飘落在尸体上。
四周的红光忽然变成大火,自陈桑如面前烧了过来,可她却忽然觉得无比寒冷,竟如坠冰窟。
蓦地,陈桑如睁开了眼。
是宿舍,她在宿舍里。
她从床上坐起来,才发现,原来自己把被子全蹬了,才会……这么冷。
她不记得何时熄灯的,宿舍里只有她和孙沁,昨天忙得厉害,她们睡得都早,眼下宿舍漆黑一片,只有忘记拉上的窗帘外,还有月光流进屋里。
陈桑如把被子重新裹在身上,却冷意难消,她想起了刚才的梦。
还是冷,她决定到下面去,把帘子拉严实。
她从床上往下看,冷不丁看到对面,孙沁的桌子旁坐着一个黑影,陈桑如吓得浑身一激灵。
“是谁!”她大声喝道。
谁料她这一叫,既未叫醒对床上的室友,也没有吓到那个黑影。
却见这个影子在桌边正襟危坐,背对着陈桑如,打开了电脑,荧荧的光线传来,电脑屏幕前的光亮隐约映出一个熟悉的轮廓。
“师姐?”
她松了一口气,这好歹是个活人。
在光线的作用下,这个人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。
陈桑如眯着眼睛辨认,可以看见是个侧影婉丽的姑娘,长长的头发高高束起,瘦削利索的背影愈发清晰,那股锋利的气质令人心安,正是她的师姐,张芙。
张芙听见她的声音,回过头来,对她做了一个“嘘”的手势,那意思,让她不要吵醒上面睡着的孙沁。
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会过来啊?”
张芙的宿舍在楼上,就她自己住,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?
“我没时间了,桑如。”张芙没有回头,她继续在孙沁的电脑上敲打着什么。
“还差一点,”她说,“就差一点。”
陈桑如没听明白,她只关心:“师姐,那是阿沁的电脑……”
没想到她的话一出口,正在键盘上奋力敲打的张芙却忽然没了动静。
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陈桑如心中一紧,她察觉到了不对劲。
床下的张芙静止了几秒,陈桑如看见她身上似乎在掉东西,像一把沙子留下来一样。
不,不对,陈桑如眯起眼睛,这哪儿是掉东西,分明从张芙的肩膀开始,后背、胸腔、脖颈,到头部,如细沙一般纷纷掉落!
此时的张芙,好似一座沙子堆起来的雕像,忽然失去了支撑,整个人像沙子一样流在了地上。
只转眼,地上就多出了一个沙堆。
这一切发生得太快,陈桑如目瞪口呆,她甚至来不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,忽然,窗外狂风大作,吹得窗户猎猎作响。
只听两声“砰砰!”,关严的窗户竟然被风吹破了!破碎的玻璃摔在地上,猛烈的冷风一瞬之间,闯进了宿舍里。
陈桑如慌张地看向那一堆沙状的“东西”,不出所料,这股妖风将它们全部吹起,竟在空中成了一个瘦长的人形,似沙似雾。
这人影,借着风力,径直向陈桑如扑来!
她紧急地抬手掩面,却听耳边传来一声“帮帮我”,如泣如诉,切切恳求,正是她师姐张芙的声音。
陈桑如再一次惊醒过来。
她发现自己还在宿舍里,窗户关得好好的,外面也没有什么大作的狂风,甚至还将将能看到发散晨光的日出。
然而她果然没有盖好被子,冷得难以忍受。陈桑如坐起来,用被子把自己裹住,这回终于不冷了。
伴随着愈盛的霞光,温度渐渐回到陈桑如身体里,她发着呆,还在回忆昨晚的梦。
她和张芙是导师带的唯二的研究生,老人家姓伍,是学校返聘回来的。临床法医并不是轻松的专业,老人精力有限,前年只收了一个张芙,去年只收了一个她,因此张芙和她,可谓是真正的同门师姐妹。
每隔一两天,就会在解剖室相见的师姐,倒是从未入过陈桑如的梦。
而且还是这样惊悚的梦中之梦。
梦中梦陈桑如以前也做过,小时候想象力丰富,做梦也跟着光怪陆离,梦里套着梦也并不罕见。
倒是长大后,学业也忙、人际也忙,常常一沾枕头就是黑甜觉,做梦也难记清楚。
少有这样清晰的梦中梦。
师姐……
陈桑如从枕边摸出手机,既然梦见了师姐,今天上课也要见面,不如一起约个早饭。
电话过去,“滴——”声响了许久,没有人接。
还没睡醒?静音了?
陈桑如歪头,想起梦里师姐的模样,心里升起些不安的感觉。
正胡思乱想着,手机在她手里,蓦地震动起来,她吓了一跳,定睛仔细看,却是班主任的电话。
彼时朝阳大好,将宿舍的地面照的颇为晃眼,叫人生出些不大真实的错觉。
“喂?陈桑如吗?”
“哎是我,苏老师,这么早什么事儿啊?”
“张芙你熟吗?”
“她是我师姐,我们关系挺好的。”
“你还还能联系上她吗?”班主任似乎有急事。
“我刚打了个电话,没人接,怎么了?”
电话那头沉默片刻,再次开口,语气斟酌:“张芙……你师姐,可能失联了。”